斯多葛主义下的人文关怀


—《建筑取证——直面一场美学调查》展评
刺眼的地中海阳光透过MACBA美术馆的巨型玻璃天顶直射在其白的发憷的墙面上,眯着眼睛走过后现代建筑师设计的长长的“之”字形楼梯,到三楼,就看见了《建筑取证(Forensic Architecture)》的展览现场。文献、影像和巨幅的图片错落但有序的排列着,大概是题目和作品沉重晦涩的原因吧,展场冷清,观众也并不多。翁贝托·埃可(Umberto Eco)说过:“观者们倾向选择合乎时代口味的作品是一个文化时代的特点,这些被选中作品也变成了‘时代幸运作品’ ”。但《建筑取证》所陈列的作品明显并不在观者的这个舒适选择区域内——这是一场关于中东巴以冲突、叙利亚战争建筑损毁状态和滞欧难民追访的基于真实取证的当代艺术实践和文献展览。
图片传播的复杂性:以艺术和美术馆为“媒介”

一张拉法市民(巴勒斯坦)随手在街上拍摄并上传网络的照片,发表在他自己的朋友圈被熟悉的家人朋友浏览和被使用在公共媒体上的立场、制造的舆论和影响是截然不同的。的确,图片传播的媒介在当代语境下是复杂和具有政治性的,孟格·米拉根(Meg Mclagan)和雅特斯·米奇(Yates Mekee)则认为图像必须运用某种艺术的手段或者形式在世界范围内传播以引起一定的政治影响 。在《建筑取证》这个展览中,艺术家、建筑师和媒体人展开的合作,把网络图片和时事新闻转化建模成具有艺术性语言的影像和图片,在美术馆这样的公共教育领域媒介展出,从而达到吸引公共注意的目的。

《拉法:黑色星期五(2014-15)》,影像截图

作品《黑色星期五(2014)》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2014年8月1日星期五,以色列军队对巴勒斯坦拉法市区进行了空袭。在这次军事行动后的24小时,巴以双方、欧美的媒体都以自身的立场对其进行了完全不同角度的报道,但真相和这次袭击时究竟发了什么却不得而知。在这件作品中,艺术家和媒体人们找出了袭击时拉法市民们用手机拍摄并发送到网上的图片,结合时事新闻报道和街道地图以及后期建筑的损毁状态,用抽象艺术影像的手法建模和还原了接近当时现实的状况。密集的弹道轨迹、爆炸云朵的形状,阵阵发出的烈响,这些从网络中提取的真实图像和音视频资源以一种几近残酷的诗意的艺术手法向观者展现了战争的可怖惨烈和对人类文明的破坏。
文献和当代科技在视觉艺术实践中的使用

美学的价值与整个历史的局势和同时代的经济结构是息息相关的。艺术产生于历史的联系中,也反映了这种联系,并推进这种关系的进展 。追溯到19世纪,在西方社会学和档案学飞速兴起发展的时期,文献的编制和展示也成为了博物馆系统、展览系统和博览会系统主要脉络之一 。“文献”在拉丁词根语义中还有“教导”和“精神”的含义,可见其在西方学术体系的重要。今天,科技网络和信息传播学将文献的力量再次扩展,各个阶层的人都有通过网络购买查阅和书写文献的权利。正如在福柯的理论中,技术永远是平等的,支配的技术一经发明就可以成为大众使用的工具 。

《留下来等死的船(2016)》,影像截图

在另一件作品《留下来等死的船(2016)》中,艺术家们用非政府组织收集并编制的2011至2016年期间的叙利亚难民逃亡路线文件结合欧盟警察的公共档案文献和谷歌卫星地图,以构建地理坐标代码和多媒体短片的形式展示了难民流亡的血泪史,他们将文献和科技转化成了视觉艺术实践。视频起始于一片用表现主义线条勾勒的深蓝色海洋,男声缓缓升起,向观者询问着关于生存与死亡、海水与宽容的哲学话题。画面渐渐变幻,浪漫的描画变为了具象的地图,地图上的白色标点是根据历史档案绘制的难民乘坐的船只在海上最后坐标,这些流亡的船只最终因为食物和饮水短缺和欧盟政府的不作为而导致的船上的难民集体死亡。
斯多葛主义下的人文关怀

《建筑取证》所呈现的作品和剖析的现实问题不禁让人联想到古罗马的斯多葛主义:一切本该顺利进行,但实际上却是问题频发。我们仅仅是回到了危机状态中,而危机才是人类生活的常态。战场、争端和流血,自古至今从未中断,在人类历史上频繁不断的发生。艺术和文献在很大程度上记录了这种黑暗,而这个历时7年研究和资料收集整合的展览则是一种人文主义的关怀:使展览作为一种媒介,以思想反抗者的姿态,把鲜有人知的血淋淋真相剖析来,从而引发出人们对于社会、政治和经济大环境的思考;这也是艺术在政治、经济和社会层面中的力量。正如福柯所认为的,权力机器是不会反思自己的,它只会越来越固化,直到消灭人类的意志 。战争、冷漠和伤害并不是解决问题的途径,思考才是。

《建筑取证》研究小组在巴以边界临时搭建的文献收集仓库和研讨会场,2016



i《开放的作品》,翁贝托·艾克(意)著,1962年出版。P.051
ii《敏感的政治(Sensible Politics)》,孟格·米拉根和雅特斯·米奇编著, 2012年出版。P.20
iii《开放的作品》,翁贝托·艾克(意)著,1962年出版。P.011
iv《世界的演变:19世纪史》,于尔根·奥斯特哈默(德)著,2010年出版。
v《规训与惩罚》,米歇尔·福柯(法)著,1975年出版。
vi 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