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与当代艺术的结合 = 未来?
—— 《量子(Quantum) 》展评
撰文:黄梅


本文发表于《艺术权利榜100》2019年7月
“任何没有被量子学理论震撼的人是因为根本没有理解它。”——内斯·博克尔《哲学写作》(1932-1968)
今年6月,西班牙CCCB(巴塞罗那当代文化中心)为观者带来了物理学与当代艺术结合的烧脑大展《量子》,从视觉艺术更从观念上给观者带来双重震撼。此次展览由CERN——日内瓦欧盟核能研究所策划。欧洲的媒体对这次展览进行了大量报道,来往的观展者也是络绎不绝。展厅里有老人,也有幼童,各大高校也组织了观展团来看展。
CERN Laboratory(欧盟核能研究实验室)邀请了十位对量子学有兴趣,并有相关工作经验的艺术家进入实验室,根据相关的核能量子发现来创造六组作品进行展览。研究实验室负责人法碧欧拉·格朗蒂尼(Fabiola Gianotti)在我们的采访中说到:“我很开心能够请邀请这十位艺术家来进行创作,他们的作品使我们科学家的研究更有动力。我们希望核能研究所这个极具力量的机构能够将自己的研究通过艺术和文献的形式展示给大众,使他们了解我们的科学研究。”这是一个有教育目的的展览,然而却对合作参与的艺术家们有了更高的要求:不再仅仅是从感知和视觉角度,以及自己内在的微观情感出发,而是熟悉科学理论,对宏观世界的探索和真理的追寻抱有研究兴趣。或许这是未来的科技研究型展览对于艺术家的选择标准之一。

《量子》不是对于未来科技的展望,而是世界范围内的十位艺术家基于量子学理论实打实的科技艺术研究项目。不论是火箭残骸,还是量子分解,或是人工智能统统被搬到展览里来。它也给我们带来了若干值得被讨论的问题:物理学与艺术的联系是什么?艺术家在科技研究展览中的角色是什么?科技艺术是否会取代传统艺术成为当代艺术的未来?

十位艺术家的研究模版
1.《无处不在的视角》2018, 半导体

“半导体”是由如斯·加哈玛 (Ruth Jarman) 和琼· 吉哈迪 (Joe Gerhardt)组成的艺术家团队。他们的作品多受到科学背后的哲学视角的启发。在作品《无处不在的视角》中,半导体团队将欧盟核能实验研究室所研究的实践、科技、文献和科技语言用视觉的形式表达出来。他们对科学家的研究成果进行了许多有趣的分析:科学家是如何通过量子学的角度表达真实的世界的?他们的观点是如何的?今天的科学是如何与自然或者神秘的现象相连接的?

2. 《超级银河系》2018,胡安·克罗蒂斯 (Juan Cortes)

西班牙艺术家胡安·克罗蒂斯与科学家们合作了三台可以看的到银河系的显微镜装置。装置的上半部分是一个玻璃盒子,周边用铝合金焊接。观者透过盒子顶端的显微镜可以看见玻璃盒子中LED灯模拟的量子运动的物理轨道。显微镜背景是黑色的,正如银河系中84%的黑色能量一般。三台装置在展厅昏暗的灯光下嗡嗡作响,吸引观众前去观看,并把他们带入了神秘的银河系世界。

3. 《宇宙大罢工》2018,里娥·珀撒戈尔 (Lea Porsager)

《宇宙大罢工》这件作品由三件影像组成。这三件影像里娥·珀撒戈尔均采用3D的效果,表现了艺术家对于CERN Laboratory中的研究和设施之一“中微子管 (Neutrino Horn – PS Neutrino experiments)”的当代想象。这三件作品需要佩戴一种特殊的红绿色眼镜观看,当观者带上眼镜后,瞬间身历其境的进入影像中进行的导管的伸展实践中。影像迷幻晕眩,各种光晕充斥和挑战着视网膜极限。管道随着量子背景的增减在不断的眼神复制,这三件影像与约1米5长的“中微子管”实体一同在展览中展示。

4. 《卡斯卡德》2018,金允哲 (Yunchul Kim)

韩国艺术家金允哲对物理中亚原子粒子的相互反应非常感兴趣。在他这件叫做《卡斯卡德》的作品中,金允哲探索了亚原子粒子的反应行为和介质,并对其反应盛放的容器进行了艺术性的处理做成了装置。装置的一端是巨大的玻璃试管,试管中间有电线和导体丝,试管不规则的如蛇一般缠绕在一起。这几段大试管通过内部的导体丝连接着另外一件被做成了法式古典水晶吊灯的试管群,这个试管群随着左端试管中的亚原子反应而发出忽明忽暗的光亮。这件吊灯也连接着另外两个犹如外星制造的放射状的菜花注头上,注头随着吊灯的明暗,向观者发出或刺眼或柔和的光束。

金允哲在采访中说道:“我之前一直对硅这种介质非常感兴趣。”允哲在首尔的工作室是在高楼公寓中,桌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化学药水。“两个月在CERN Laboratory驻留的时间里,我打开心扉,像科学家们探讨和请教。他们真的是思想非常开放的人,我在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也因为这种跨界的交流而创作出了更有意思的作品。” 他说。

5. 《一1一》2018,hrm199

艺术组合hrm199是由艺术家哈波尔·米尔萨 (Haroon Mirza)出资组建的。平时这个艺术团体的稳定成员只有米尔萨一人,根据艺术项目hrm199会增加或者减少人员。这次的作品《一1一》就是米尔萨和视觉声音艺术家捷克·杰夫斯 (Jack Jelfs)一起制作的。《一1一》探究了人类语言和电脑语言融合的极致。观者站在装置作品中央的地毯上,周围有大大小小八个传音器。“哔哔哔”的犹如音乐般的电子乐鼓点随着头顶上电子尼龙等的闪动在不断的重复。在影像中,一位女性撒头戴未来式的传感仪器坐在画面正中间,面部不时有印度佛像围绕。随着语言的翻译同步更新,影像中会逐渐充满文字,直到视频卡死不再运转。影像随即重启,循环之前的过程。

哈波尔·米尔萨说:“我作品的灵感总是因为感知而来,有时候是一眸,或者是一个声音。”在《一1一》之前,米尔萨就做了很多关于电子声音和尼龙灯的装置作品。“这件作品是之前艺术实践的一个推进。”他说。捷克·杰夫斯认为:“《一1一》是有关于声响和语言的,有些时候更像是一种实验。我们想要找到当语言碰到真实的世界的时候,有意义和无意义的部分的界线到底在哪里。我们想要这件作品更像是一种宗教仪式,让观者自己去加入体验。”

6. 《震荡计量》2018,丹·保尔 (Diann Bauer)

丹·保尔的双屏影像《震荡计量》测试了人类大脑可以承受信息的极限。观者坐在影像前,双屏幕会不断并且重叠交替和结构的出现符号、文字、形状。因人而异,观者的大脑随着视频的进行会出现短暂会因为大量信息的接纳极限而出现空白和断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

7. 《罪恶的国度》2018, 詹姆斯·布莱登 (James Bridle)

机器人能够拥有感知吗?身为艺术家和作家的詹姆斯·布莱登与CERN Laboratory的科学家们合作,研究出了8个可以感知身边环境的小机器人。这件作品之所以叫做“罪恶”的国度,源于圣经中的“七重罪” (seven sins),这7重罪全因人类的感官欲念而起,在科技发展如此之快的今天,人工智能是否和人类一样,可能拥有欲望和感知?这八个小机器人的显示屏可一显示0-9这10个数字,通过把他们和其他物件接连在一起,这些小机器人会做出反应,并且对所连接的物件“打分”。

8. 《偷走某人的尸体》2018,朱丽叶塔·阿荣达 (Julieta Aranda)

在《偷走了某人的尸体》中,朱丽叶塔·阿荣达通过文献和生物学的大量研究,用动画,装置,影像、绘画和纪录片等各式的媒介重新探讨了一种新的人类与自然的共存的方式,以及人类改造自然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9. 《我们还无法证实它,但是我们知道它在那》2018-19, 王妤媜

出生在台湾的艺术家王妤媜的绘画作品是诗意的,她用素描仔细描画了一段又一段核能管道,并且把这些管道与CERN Laboratory60年代的核能发展的文献照片通过叙事的形式连接起来。《我们还无法证实它,但是我们知道它在那》由三个巨大的水平面影像装置组成,文献照片在王妤媜的素描作品中忽明忽暗,同时重复着“我们还无法证实它,但是我们知道它在那”这句话。

10. 《全相宇宙的艺术史》2018,苏珊娜·崔斯特 (Suzanne Triester)

苏珊娜·崔斯特在《全相宇宙的艺术史》这系列作品中,用水彩画的方式把她理解的量子学理论《全相宇宙》用艺术的方式绘译出来。通过文字、造型和色彩,艺术家用视觉的方式重释了全息宇宙的自然规律。

科学与艺术的联系与界限

作为人类,不可言说的魅力和恐惧在于无常和未知。起初我们认为天圆地方,后来哥白尼证明了地球是圆的,再后来我们发现了太阳系,银河系,宇宙。可是谁又能证明我们现今的知识和理论就是正确的呢?作为人类的我们居然不了解我们居住的这个世界。我们不断的探索——科学家从外部收集证据,艺术家从自身挖掘精神,我们想要寻找一个规律:永恒的真理——自然的法则。

物理学里把量子学成为自然的法则。艾伯特·爱因斯坦说:“上帝从来不玩骰子。”他认为宇宙是有规律的,而这规律就是量子学。所有的事物皆有量子组成,在大量的演算和推理中,物理学家证明了宇宙的共性。而人类学系的社会学家、政治学家、哲学家、艺术家们呢?他们的工作难道就没有意义了吗?不然,后现代学术界有句形容人类学家的玩笑话叫做“哲学家的白日梦”——就是去寻找现实世界中隐藏的真实和现象,并把不可能变成现实。

探索,询问自然,尝试,失败,再尝试,直到发现。相信这是每位创造者都有的共同经历。

马克思·波恩( Max Born)在1986年的研究论文《我的生命和看法》中说:“我现在已经被说服了,物理理论实际上是一门哲学。” 乍看之下遥远的科学与艺术其实有很多的相似性:它们其实都是在探索世界的边界和创造新的可能性;科学家和人类学家(包含艺术家)虽然工作性质和内容上不一样,但是他们的终极目标是一致的——理解和摸索宏观宇宙的规律和知识界限。好奇心,创造性,原创性和发明性是科学家和艺术家共性,这也使得他们的跨界合作成为了可能。

科技艺术 = 未来?

如今不论在国内还是国际上,科技艺术在国外,尤其国内已经变的非常火爆流行了,那么科技艺术会将是当代艺术的未来吗?至少目前不是,在艺术博览和双年展以及博物馆中,相对“传统”的艺术方式还是占主流。但是未来呢?我们未曾可知。在英特网刚刚起步的时候,也有人做过预设,英特网不可能取代书籍和电视成为我们生活的主要方式,但事实证明他错了。在一些年轻的双年展如柏林双年展中,架上绘画已经只有个位数展出了。可是高昂的科技艺术制作费用和科技更新换的速度仍使得很多艺术家望而却步。早年的lucky PDF和大批的互联网艺术项目也逐渐没了声音。

不过,在5G和人工智能化飞速发展的今天,或许未来总会超乎我们的想象。或许有朝一日,我们真的会像科幻电影(其实我们已经实现了很多科幻电影中的设想)中一样坐在家里,就可以欣赏科技与艺术的高度结合。